身为现代人,张寻深知经济稳定的重要性。盐作为生活必需品,价格暴涨势必会影响他在邓州的统治。事关重大,他连晚饭都没吃完,就立即召集邓州别驾史谦、长史曾慎远、判官吴铁盐、参军施惊墨、奚康等人议事。
张寻先问史谦知不知道盐价暴涨。原来史谦已经在处理这件事。当初从朱温手上缴获的几百石粗盐,已经被分批投入市场,但起到的作用有限。仅仅是保证市场上能买到盐而已。盐价依然一日数涨。
判官吴铁盐说他已经调查了邓州的很多盐商。发现现在除了最大盐商郑氏手中还有少量盐外,其他中小盐商都已无盐。究其原因,是因为他们已经进不到货了。
原来,邓州本地并不产盐。长久以来,邓州人吃的一直都是川盐。也就是西川出产的井盐。川盐出荣州,沿长江顺流而下,出夔门到荆州,然后以荆州为中心,向今天的两湖、云贵以及河南等地转运。邓州的盐,就是从荆州通过襄州,转运而来的。
听到这里,张寻顿时明白了,一定是刘巨容搞的鬼。
刘巨容为了报复,竟然人为阻断了邓州的川盐供应。据盐商们说,凡是向邓州贩盐的,第一次被抓到,没收所有货物,杖二十。第二次被抓到,就要充军。现在很多从前向邓州贩盐的盐商,都在刘巨容手下服苦役呢。
张寻气愤之余,也有点后悔,没想到邓州还有这样重要的资源掌握在刘巨容的手里。如果自己事先对此有所了解,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。
“那你知不知道,郑氏手中的盐,是哪来的?不会都是以前的存货吧?”
吴铁盐摇摇头道:“这个奸商,只说是从别处贩运,并不说明具体来源。是否将其抓起来拷问?”
张寻没有立即回答。
这个郑袭,跟张寻之间还有一笔帐没了。之前就是此人带头,领着一群商人来讨债,把张寻逼得很惨。这一次,要不要趁此机会,报当初“一箭之仇”呢?
这时忽听一人说话:“商人就爱故弄玄虚。这贩盐的路子,又算什么机密?中原吃盐,无非川盐和淮盐两种。如果郑氏的盐不是来自西川,那就是来自淮南喽。”
说话的原来是刚刚入幕的参军奚康。张寻感叹,一个曾经的小衙役,懂的还真不少!
淮盐是海盐。要想运到邓州,得经过整个淮南道,再通过唐州,才能到达。与川盐一路顺水相比,淮盐入邓都是逆流。运输耗费极大。正是因此,邓州才一直都吃川盐。
但如今川盐断绝,盐价暴涨。因此即使大老远的贩来淮盐,也仍有十余倍利润。只是这一路关节甚多,一般的小盐商实在无力打通。
看来不能小看了郑袭,此人能量极大,路子很野。
刘巨容断了川盐,张寻实在没有什么办法。总不能因此与刘巨容全面开战,拿下整个山南东道吧?张寻自忖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。于是只能将此事报与朝廷知道,希望和事佬李儇能帮忙解决。但是希望似乎不大。
那么平抑盐价的办法,似乎就只有一个了。
第二天,张寻亲自登门拜访商人郑袭。
郑府在邓州城东南隅,不大不小的一座三进院落,外表看起来很低调,一点也看不出是邓州首富之家。刺史的忽然驾临,让郑府上下忙成一团。有慌乱的,也有兴奋的。商人就是这样,对官员总是又想亲近,又怕过于亲近。
郑袭诚惶诚恐的迎至大门外,破天荒的将中门打开,请张寻进府。张寻大步迈进郑府,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由太湖石堆成的假山,起到影壁的作用,又有“开门见山”之意。
由于太湖石不易获得,需要在湖底打捞,“铁索千寻取得来”,故在唐代也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。郑府一进门就堆了一座假山,足见多么有钱。张寻打趣道:“好山!真是好山!他日如我军中缺饷,就来搬你这座银山!”郑袭在旁尴尬陪笑。
进了正堂,张寻上首坐了,郑袭在下首相陪。另有几个郑府有头脸的人一起陪着。贺齐和宋蛮侍立于张寻身后。
商人喜欢“开门见山”,张寻却偏要东拉西扯。聊了半晌,茶都续过两回,张寻仍不说明来意。这可把郑袭急坏了。张寻越不说明来意,他越焦急。总爱往坏处想,以为要遭遇什么不测。这个时代,商人再有钱,也斗不过官。
聊到已经没什么话题,张寻忽然问:“郑郎何故汗下?”
郑袭说:“府君炽如明烛,草民近之如烤火,故而汗下。”
张寻哈哈大笑:“郑郎,汝忘了当初湍河畔咄咄逼债时了吗?那时你可是逼得我汗流浃背啊!”
郑袭扑的跪倒,连呼开恩。张寻上前将其扶起:“郑郎这又何必?我恰恰是来还钱的。”说着张寻从袖中掏出一叠借据,都是当初朱温写给郑袭的。大概十余张,借款总额约有七八万贯之多。
郑袭见了十分惊讶。刺史上次不是说好到期再还钱的吗?现在没有一笔到期,为什么就来还钱了?这钱要还是不要呢?
正在犹豫之际,张寻拍了拍手,一队壮汉抬上来好几个大木头箱子,当场打开,里面满满都是铜钱,足有七八万贯。
“好了,钱都在这了,郑郎可以点一下数目对不对。钱已经还清,可以把你手里那份借据给我了吧?”借据都是一式两份。张寻带来一份,郑袭手里还有一份。
郑袭本能的感觉到这钱没那么容易收。他让下人去取借据,钱却并未让人收起。
“府君可是让我用这些钱去买盐?”郑袭忽然问。
张寻笑了。果然是个聪明人。他没有直接回答郑袭的问话。但已是间接承认了:“运淮盐过来,一路上很不容易吧?”
“府君明鉴,草民的淮盐都是从庐州采购,不远千里辛苦运回。平日里就已十分艰难,经常被贼人打劫。最近沿途光州、寿州等地又有军乱,十趟能运回来七趟就算烧高香了。”
“恩,你们这些民间商人贩盐,确是十分不易的。不然的话,那王仙芝、黄巢也不会放着贩盐的活计不做,跑出来造反了。”
张寻这话,郑袭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,故而没有接话。张寻接着说:“所以,朝廷体谅你们的艰难,故而从肃宗朝起,就行‘榷盐法’,对食盐实行官收官卖。免了你们这些盐商诸多辛苦。这是良法,现在虽然很多藩镇都已经废除了,但我认为邓州境内,还是可以效仿的。”
张寻这段话,在郑袭听来简直如同晴天霹雳。要在邓州实行食盐官卖?真若如此,盐商哪还有活路了?
“府君万万不可啊!”郑袭这回真急了:“邓州已经多年不设盐铁使,食盐都是商人私贩。如果恢复官收官卖,大批盐商将断了生计呀!请府君三思!”
“诶,这是哪里话。你们商贾和农人又不相同。农人没了田地就断了生计,你们不能贩盐,还可以贩别的啊,怎么能说断了生计呢?”
郑袭心里说话,卖别的哪有卖盐利润高啊?为了保住邓州的产业,他必须让刺史回心转意。这时郑府的下人刚好取回了借据。郑袭接过,立即撕成碎末。
“府君,这钱我不要了。淮盐我如数照买。而且,我还可以联系所有借钱给府君的盐商们,让他们统统放弃这笔债务。只求府君千万不要实行榷盐法!”
“是借钱给朱温,不是给我。”张寻更正道。
“是是是,这钱是朱温借的,跟府君一点关系都没有。草民被猪油蒙了心窍,竟然敢朝您讨要,实在是无理取闹!罪该万死!”
张寻终于出了一口恶气。这些奸商,当初找我讨债的时候,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今日?
但他想要实行食盐官卖的想法,并非仅仅是为了报复这些盐商。食盐官收官卖,放在平时是一条财路,张寻需要这笔钱。而在像今天这样川盐被断绝的特殊时期,官盐又能平抑盐价,不至于出现盐价“一日十溢”的情况。这都是榷盐法的优点。
但是,想要达到同样的目的,也并非只有官收官卖一条路。
“郑郎不必这么说。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。你们的债,是州府借的,自然州府来还。不过如你所说,如果实行榷盐法,大批盐商就要转行。这也的确是个问题。所以我想,邓州可以不必‘官收官卖’,我们来个‘官收商卖’,实行特许经营制。你看如何?”
郑袭没听懂:“什么叫特许经营?”
“说直白点,就是只有官府许可的商家,才能在我邓州卖盐。没经过官府许可的,都算私盐,查获一概没收!这就叫特许经营。”
这下郑袭明白了,刺史实在是精明啊,让谁卖不让谁卖,都是官府说了算。这摆明了又多了一条生财路。
郑袭马上问了一个此时他最关心的问题:“那要如何才有资格卖盐呢?”
“入股。”张寻答道。
他将自己要成立邓州盐业股份公司的想法,用唐朝人能听懂的语言,解释了一遍。这个盐业公司由盐商联合出资组成,每个盐商获得的销售份额,与其出资额成正比。盐商的数额也是有限的,并不是谁都能随便获得许可。盐价也并非一成不变,由盐商定期商定,经刺史批准后施行。
另外,为了保证淮盐的顺利入邓,张寻还建议盐业公司组建一支护盐军,由盐商出人,张寻出军官和武器,加以训练。张寻的想法,是要建立一支武装商团,为邓州解决一些正规军不方便出面的问题。
郑袭大致听明白这个“邓州盐业公司”是个什么东西了。不过多年养成的习惯,让他没有立即答应:“此事事关重大,还请刺史容草民考虑几天。”
“你误会了,我并非征询你的意见。这事已经定了。”
“那我加入。”郑袭毫不犹豫的说。